“这就是……”
李元看着铁栅栏门里相互厮杀、鲜血四溅的人，狠狠咽了口唾沫。
“死斗场！”
洛心璃伸手弹了弹脖颈上的黑色薄铁片，上面印着一串数字——103。
“这里是赚钱和练习杀人最好的地方，是练习自修魂技的最佳地点。”
“我们不是还有……”李元指的是小圣临走时留下的两枚卡夫洛金币。
有卡夫洛金币完全没有必要来这种鬼地方。
他边说边看向死斗场观众席上的人，高矮胖瘦，男女老少，形形色色，姿态不一。
可毫无例外，他们个个都衣冠楚楚，穿着极高档的镶金丝衣装，戴着豪华奢侈的宝石首饰，踩着平民一年收入都买不起的鞋靴，一看便知其不是一方富甲，就是大家贵族。
有大肚翩翩、满面红光的贵族老爷，有连衣服都没换的官员，有笑纹密布、精明能干的大商人，有年少无知、满腔热血的少年少女……
平日里的他们不说是受人尊敬，至少也有常人高不可攀的贵气，是常人仰望的存在。
喜形与色或不与色的他们，此时的表情却出奇的一致。
他们都紧紧注视着死斗场内的情况，每当有选手被打得鲜血四溅，他们便满脸通红、振臂高呼，断臂剁腿的情况出现时，他们甚至会激动得站起身来，而一次交锋，双方只是受到轻伤时，他们便出奇一致地发出不屑的嘘声。
简直就像是一群邪教教徒聚会，欣赏着杀戮的盛宴，吸食着鲜血的瘤毒。
看着肾上腺素浓度快到上限，激动得不能自已的观众，李元心里生出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恶感。
人竟能丑陋到这样的程度，李元前世自诩是疯子，可跟他们比起来，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。
“你可真有出息，别指望小圣！”洛心璃看向死斗场内，黑方选手一刀砍下了红方的手腕，观众席顿时一片喝彩，她看着鲜血淋漓的场景，舔了舔灰红的嘴唇。
“帝国法律不是不允许无故杀人吗？”李元缓缓呼出一口气。
“无故，进入了死斗场，便是有故”洛心璃不屑道，“况且帝都死斗场背后的是三大贵族，拜兰森、李氏、洛氏，甚至连罗兰二十四世都默许了，谁敢多问。”
李元并没有注意到，洛心璃竟敢直呼帝国皇帝此讳，要知道，就算是洛氏前三十私下里也只敢称呼陛下。
“他们平日里积攒的压力全往这里释放？”李元转了转脖子的圆铁箍，把标有101数字的黑色薄铁片转到了身后，铁片上的血腥味让他有点喘不过气。
“帝都法律很严，这里是他们唯一能宣泄的地方”洛心璃咬了咬嘴唇，“正好，练习自修魂技、赚钱，两不误！”
“记好了，胜五场才可以休息，连胜十场才能活着走出死斗场，败即死！”
“不过，你要是死了，我大概会笑出来。”
洛心璃面无表情，灰色独目邪眸如一潭死水，注视着死斗场。
死斗场内红方已断一腕，看似已失血过多，站都站不稳了，只是在垂死挣扎，一双鹰眼也黯淡无光，眼看就要不行了。
黑方的大块头自然也觉察到了，他一个健步冲上去，身后豺狼星魂赤色星环闪烁，魂技发动，显然准备速战速决，保留体力，只要杀了眼前这只红方的瘦猴，他就能获得一次休息的权利。
第二魂技——狼咬！
大块头手中的大砍刀顿时充满星力，甚至在挥舞过程中产生了残影，如狼撕咬，犬牙獠獠，声势浩大，目标赫然是瘦猴的脑袋。
“结束了，准备上。”
洛心璃将一柄钢剑甩向李元，李元一伸手，准确无误的抓住剑柄，此时剑尖离李元的鼻子仅有一指的距离，若是自己稍微迟了一点，这么狭窄的空间、如此近的距离根本没法躲，这剑恐怕……
“她是真巴不得我死！”李元想。
“不应该是红方先……”
李元话没说完便止住了。
黑方的大块头直挺挺的向后倒下了！
因为大块头是背对李元，所以李元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。
大块头满眼的不可思议，但他的生命却永远定格在了这个瞬间。
大块头仰面朝天，李元吃惊地看着大块头的腹部。
红方的瘦猴窝在大块头腹部，右手没入大块头体内，他回光返照的一击直接把大块头的胸口捅出了一个血洞！
心脏被洞穿，血液泉涌而出，鲜血喷了瘦猴一身，真正成为了一只红瘦猴。
大块头像只被击毙的黑熊，后仰到地上，生命气息全无，血液流出，染红了大片的地面。
观众席发出阵阵欢呼，直喝精彩。
“101！”把场中的尸体拖走，随意清理了下染血的地面，全身附着黑铁铠甲的人一声高呼，正是李元的编号。
“我去了。”虽然李元不想同洛心璃说话，可还是习惯性地打了个招呼，前世同安德鲁，今世和小圣，李元总是有这个习惯。
“你死了，我会很开心。”
洛心璃依旧面无表情，灰瞳中无一丝波动，似乎没有一丝情感，仿佛只是个有着完美容颜的绝望人偶。
“那我可不能死。”
李元深吸一口气，提起精钢剑冲向死斗场。
面前是那个瘦小的、全身沾满鲜血的两环星徒。
虽然他已经强弓之末，可能已经没有什么还手的能力了，但李元依旧万分小心，他永远忘不了大块头胸口处的那只血手。
“嘿，小子，新来的，杀了我吧”红瘦猴抹了把脸，露出干瘦的脸颊，此时这张脸显得无比可怜，有种悲凉的感觉，“我实在厌倦了，杀了我吧。”
李元闻言，提剑慢慢靠近，黑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缝。
“我来自北方奥诺斯省的卡图恩村”红瘦猴瘫在地上，失神地喃喃自语，“如果你能出去的话，把这个交给卡图恩村的村长，告诉他，他的不肖儿子永远留在帝都了。”
说着红瘦猴从破麻衣中掏出一只木制方盒，方盒做工粗糙，上面布满古怪的花纹，似乎还溢出丝丝药香，看模样，似乎是只药盒。
李元步步逼近。
“当时我如果知道帝都是这样，是这样”说着，红瘦猴竟流出眼泪，清泪冲刷着满是鲜血的黑脸，两道泪痕清晰无比地显现出来。
“我如果知道帝都是这样，绝对不会来帝都。”
“这个是给我父亲治腿伤的药，他老人家腿脚不便，以前我还老是顶撞他，我明明知道他老人家不能跑动，却非要把他气得直踩脚。”
“现在想想，我真是逆子，我不是人，我真不是人啊。”
“我该死，我该死！”
红瘦猴的头无力垂下去，大滴大滴的泪珠吧嗒吧嗒地落下，他似乎愧疚得全身颤抖，断腕软软地搭在一旁，好像已经完全放弃抵抗了。
“我来帝都三年了，没想到，没想到会被人陷害，最后竟落得如此的下场，这是报应啊，是我不孝的报应啊！”
瘦猴抬起头，可怜兮兮地望着李元，活像条寿命无多的流浪狗，他把右手里的药盒向李元递去，颤颤巍巍的很是揪心。
“杀了我吧，就算我能赢过你，我也活不下去了，不如把希望留给像你这样年轻的人，杀了我，然后活下去吧，离开帝都，永远，永远离开帝都，离开这个是非之地，不要再回来。”
“活下去啊，活下去！”
“如果有可能，就把这个交给北方奥诺斯省卡图恩村的村长，告诉他……我，这个不孝子，永远留在帝都了，永远……”
似乎是失血过多了，瘦猴举着药盒的手慢慢低了下去，声音也逐渐微弱，眼里尽是死意，头也慢慢垂下去，眼看是活不成了。
临死前才知道忏悔么。
真是应了鸟之将死其鸣也哀，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。
是个可怜人啊，那么……
李元终于走到了他面前，站立在他面前，眼睛依旧眯成缝，不知正在想些什么，其实浑身已经是血脉喷张，一颗心几乎激动得就要跳了出来。
感受着李元靠得足够近了，瘦猴嘴角猛然勾起一抹邪笑，天真的新人，自己可是已经八连胜了，怎么可能会放过一丝生机，再赢两场，就是钱途无量啊。
“永远都想要杀人啊！”瘦猴大吼的同时一捏药盒，粉尘弥漫，模糊了李元的视线，他右手迅速摸出腰间的弯刀，一跃就砍向李元的脖子。
“噗……”
钢铁轻松破开脆弱的皮肤，血液瞬间从脖颈的大动脉处泉状喷出，溅了李元一身，浓郁的铁锈味钻进李元的鼻孔，腥红色占满了李元的的视野。
我啊！
最讨厌别人欺骗我了。
我啊！
最讨厌不珍惜家人的人啊！
肾上腺素涌流，这一刻的李元大脑已然是一片空白，只是出于本能想杀了他，身体似乎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，好像是杀戮的本能在控制这身体，理智早已弥散。
李元将102号瘦猴的尸体从钢剑上甩下来，血液从明晃晃的精钢剑上一滴一滴的落下来，显得愈发狰狞。
鲜血四溅，沾染了李元的衣裳，模糊了李元的眼框，等李元低下头去，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瘦猴已经永远失去了生命。
他脖颈处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，血肉外翻，血液不停的从被割断的大动脉处流出，好像血色的泉眼，一汪一汪，又逐渐枯竭，眼睛里是李元满是血的脸，永远定格了。
动手的时候还没有发觉，李元现在才明白，自己已经亲手剥夺了一个人的生命！
我杀人了！
我杀人了！
我杀人了！
李元一下失力，小腿发软，跪在地上，手几乎握不住精钢剑，胃里翻江倒海，差点就吐出来，看别人杀人和自己动手杀人完全不是一回事，根本就不一样，完全不一样！
“好，杀伐果断，精彩！”
“早就不爽102那点小把戏了，他要是能活着出去，我这钱就白花了。”
“希望这小子能活过五局，嘿嘿。”
“开赌开赌，黑方红方，来来来。”
耳畔传来声声喝彩，李元此时也无暇去听，脑海中全是瘦猴临死前的景象，即使闭上眼睛，也全是鲜血喷涌的血腥场景，以及瘦猴那张死不瞑目的脸。
至此李元胃里愈发翻腾，几乎要吐他个天昏地暗。
为什么，为什么他们能面不改色的杀戮。
那可是人，活生生的人啊！
会流血的人啊！
哇的一声，李元终究还是吐了出来，险些把胃酸都吐出来，即使已经吐完了，李元还是在干呕。
我杀人了！
我杀人了！
我杀人了！
李元眼中血丝密布，大脑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，我杀人了四个字不停的在他脑海里回响，好似魔咒一样，怎么也停不下来。
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，李元突然感到了迷茫，自己是怎么杀了瘦猴的？
细节已经想不起来了，只记得自己把剑横置，是瘦猴他自己撞上来的，对，是他自己要找死的，不是我要杀他的，是他自己，不关我的事。
可……真的与我没关系吗？！
不管李元怎么想为自己开脱，毋庸置疑的是，是自己杀了他，用这手、用这精钢剑把他送给了死神，把他推向死亡的怀抱。
一边想着李元步步后退，好远离那片血肉模糊的尸体，直撞上了铁栅栏。
“废物！”洛心璃看着李元淡漠的说道。
“那可是人啊，人！人！人！”
“死了，我，我杀的，我杀的！”
李元暴跳如雷，双手抓住铁栅栏嘶吼道，早已顾不得她什么洛不洛心璃，此时只想把自己内心的惶恐不安全部发泄出来。
你洛心璃，你洛心璃知道什么，知道这杀人的悸动吗？
知道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一个人死相的恐惧吗？
他的瞳孔里永远是你的影子，就这么死死的看着你！
你知道这种恐慌吗？！
你知道吗！
“你知道吗，我杀的，我杀的啊！”
“杀了个人而已，就激动成这样，说你是废物还真是抬举你了。”洛心璃面无表情的直视着李元的黑色眼睛，满是讽刺的意味。
“那是人！”
“是会流血的人！”
李元瞳孔有些涣散，身体几乎痉挛。
“哦，难道上场之前你不知道他是活生生的人？”洛心璃看向正在清理死斗场的人。
我……知道！
李元一愣，自己怎么会不知道，自己从一开始就知道，对方是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，但是，但是……自己还是下手了！
洛心璃见此，继续说道：“我说过，这里是死斗场，不死人怎么叫死斗场，如果你不杀了他，那就是他杀了你，不过这次你比较幸运而已。”
“懂了吗，废物，不是你死，就是他死，如果你受不了，那就放下剑，别抵抗，让对方杀了你，让对方把剑送到你的脖子里。”
“我不能死。”
“我不能死。”李元失神的念叨着，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。
我还有事情没完成，青颜、小圣，研究，回到地球的方法……
“我不能死！”
李元大吼道，一把将自己的上衣扯下来，擦了擦脸。
露出坚实的臂膀，以及后背，右边有一块硕大的青色椭圆胎记。
洛心璃见此，独目一缩，脸色大变，好像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，但她又飞快的平静下来，继续说：“死，在死斗场就是这么简单，只要你不想死，就得让对方死！”
“好好，他们让我死，我就让他们死，让他们死！”
一声嘶吼，李元仿佛化作月下狼人，杀意全然释放，宛如一个杀人魔，理智的弦几欲崩断。
“吼个屁，给我安静下！”
洛心璃挥手将镰刃从铁栅栏缝隙里伸出去，冰冷的镰刃就这么贴在李元的脖子上，钢铁的冷意传遍全身，只要李元再前进或者后退一步，便是人头落地。
“你，也要杀我！”李元猛然回过头，黑色瞳孔中满是杀意，现在的他根本就是敌我不分。
“废物，以你现在的模样，就是在送死！”洛心璃冷哼一声，便在李元脖子处留下一道浅浅的割痕，不深，鲜血也涌流而出，继而收回铁镰。
疼痛让李元彻底冷静下来，李元摸了摸脖子，是自己的血液，黏糊糊的，还有铁锈味，自己也是会流血的。
刚才我是怎么了！
李元万分心悸，刚才自己好像要化身血魔，一路渴饮鲜血，理智几乎全失，若非洛心璃，自己可能会发疯。
“冷静下来了？
那就继续，还有四个人，别死得那么轻易，不然连废物都是夸奖你了。”
洛心璃淡淡说道，看向李元的眼神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，只是李元没有注意到。
李元抬起头听着观众席上的发出的声声喝彩，内心突然觉得很悲哀，为102号瘦猴，为自己，也为观众席上的人。
在他们眼中瘦猴只是102这串数字，也许明天就会有新的人顶着这串数字出场，没有人知道瘦猴的名字，也不必知道瘦猴的名字。
瘦猴只是供他们赏玩杀戮的工具，是死斗场中无数个棋子的一枚，没有人会记得他。
他的价值就是展现出自己费尽心机杀人的手段、技巧，越是残忍，喝彩声就越高。
他的意义就在于燃烧自己对生命的渴望，越是强烈，而且越是挣扎，观众就越买帐。
人们对他的记忆会像他的尸体一样飞快失去温度。
人们用大量的金钱来购买杀戮的视觉盛宴，在帝国法律的重压下，人们日常积蓄的不满、怒火、抱怨等等，通通从此而宣泄，像山洪遇到了护墙的缺口，倾力涌动，蜂拥欲堵。
帝国通过这种方法，来疏导人们对它的不满，维持自己的统治。
这哪里是把自己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，这分明是，让自己的**之花开在别人绝望的尸体之上啊！
我也会像瘦猴一样吗？
不！
绝对不！
“不想死，那就冷静下来，记住，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，无论手段，去吧”洛心璃沉声道，“杀人这种事，习惯就好了，害怕，只能说你杀得不够多！”
“嗯。”深吸一口气，李元凝目，自己不想多杀人，但也绝不能成为失败者，败即死！
红方又来一人，104。
红色的薄铁片击打在铁箍上，发出轻微的声响，仿佛是杀戮的号角。
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！
那个人，一定是我，只能是我！
李元握紧手中的精钢剑，步步逼向红方104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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